◎人生百味實習生 葉蓬玲

第一次到身障者街賣集團蹲點的那天，老闆娘告訴我們一件小事——

集團的一個妹妹在街頭兜售的時候，有個客人問她：妳的理想是什麼？妹妹回答不出來。客人又追問：你要先回答我才跟你買。妹妹想了好一陣子後，就說出：「希望自己和家人身體健康。」客人仍不滿意，想是覺得妹妹心無大志，要求妹妹再說一個「人生目標」。

可那一句「身體健康」已經是妹妹所能想像的全部。原來妹妹身患白血病，家中父母也都有疾在身，一般人不以為然的、甚至用以客套敷衍的「健康」，就是她生命裡最大的奢求。

在繁忙的台北街頭，這樣的故事太小，小到只要一台卡車轟轟經過就會結束，就被遺忘。但我卻久久無法忘記，因為我知道，這樣的質問每天都在發生。

小時候跟著長輩走在街上，我也無數次聽到他們的不解：街賣者／街友好手好腳，為什麼不去找（其它）工作？然而實際蹲點、傾聽他們的故事後，我才瞭解，習慣發出這些質問的我們，大部分都不曾沒有選擇、不曾被這個走得太快的社會遠遠丟下，所以才可以那麼理所當然地質疑。如同我們理所當然地抱怨網路太慢、手機太卡、捷運誤點，總是希望這世界再快一點，再到位一點。

當然我們也有於心不忍的時候，我們也會買下產品，「支持」弱勢，甚至不拿東西直接給了錢就轉身離去，直到籃子內的商品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灰塵。這時候，我們忘了眼前這個身影也會受傷，不知道他也曾悉心檢查、排列甚至包裝過自己的產品，自以為他們跟我們不一樣。

我們總是有很多的自以為。就像友人聽聞我到街賣集團幫忙蹲點做包裝時，劈頭就說，「街賣的包裝喔，應該比較隨便吧，不像大公司那麼龜毛⋯⋯」。然而實習的第一週，我就知道這誤會大了。街賣者對產品包裝總有一套自己的原則與堅持——所有的曼陀珠字體必須朝上；口香糖的截止日期必須被看到；鋼筆的顏色順序是黑、藍、紅；包裝的塑料盒子怎麼釘才會更精緻美觀⋯⋯等等族繁不及備載。

「我們不要自己賣的產品不漂亮，這樣客人會抱怨，就不會來買啊」，老闆娘如是叮嚀初來乍到的我們。後來，還真的有個街賣頭家抱怨先前包貨的幫手包錯了抹布顏色順序、要求換一個。那一刻，我看到他們對自身的形象、對自己販賣的商品的要求，比大眾認知的要高許多。

我忽然好希望每個人都可以看到這一幕、看到在街頭的另一端，街燈不及照亮之處，有一群人跟我們一樣，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變好。他們跟我們的差別真的不大，畢竟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在不知不覺中被時代列車遺落、被拋棄在原點啊。

如果真有那麼一天，至少至少，我會慶幸自己曾經試圖理解、試圖行動，曾經點亮過哪怕只是一盞燈，就不會那麼害怕眼前也許漆黑的道路，就會相信有下一個人來幫我點燈。